回去的路是漫长的，好似时间停滞在了原地。
走下公交车，脚底触碰到站台坚硬的地面时，金苑附近的生活气息一下包围住了他们。
只要不是雨天，街道两侧的小饭馆和五金店门口都会站着聊天的人，换上了轻巧春装的人看起来比病殃殃的冬日要精神许多，唯独不变的是那条弄堂散发的压抑感。
顾远停驻在了原地，内心升起的反抗之意让他对走进弄堂产生了抵触感。
“小远怎么了？”
江程握住顾远的手微微用力，她的眼中充满着迷惑，去看男孩的时候也带着不解的表情。
“没，没什么。”顾远嘟哝着，他不知道少女是否和他有相同的感觉，或者说，江程早已习惯于每天都顶着快要把人压垮一样的氛围在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迷走着。
顾远再次迈开步伐，却放慢了脚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春日的气息已经浓郁，甚至还能闻到折射过来的初夏的味道，想必再过不久气温就会急速上升然后进入夏季。
他和江程的想法不约而同的重合在了一起，弄堂的尽头一眼望不穿，两边的高墙让太阳光线只有在正空的时候才能照进来，但更多的还是高墙投下的阴影。
原本还是广阔的天空一下变得狭隘起来，在弄堂里前行就会逐渐忘记抬头，也会忘记头顶上空还有一片天空的事情。
仿佛并不是走在弄堂里，而是在一片泥沼里缓慢爬行，拖了一地的污水。
江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她说：“还是要恭喜小远拿了高年级组的一等奖啊。”
“江程姐姐才厉害，小学的那些内容都太……”顾远差点就脱口而出“太简单了”，对于他实际已经初三毕业，并且在初三年级组的奥数竞赛也拿了一等奖的人来说，小学的奥数竞赛确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
“太简单了。”他还是说了出来，带了点菲薄的笑意。
“噗，”江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虽然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在这里学历还是很重要的，只要上了大学就自由了吧。”
江程的愿望一直都很简单——用名正言顺的理由离开这里，或者说，只要魏春彤不在了，她也就会松口气，也会认同顾远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顾远从那天开始就一直会提起带江程离开这里的想法，但江程姑且还是很现实的，她并不想打击男孩的自信心，但对于“离家出走”这个词，并非是有了充足的钱财就可以实行的内容。
现实上的问题要考虑的太多了，她也并非没有这种愿望，而是“小远我啊，应该是我保护你才对”。
对顾立国的印象变差并非是来找魏春彤时候的伪善，而是在把顾远的手打到骨裂的时候，她才知晓那个男人斯文的表面之下充斥着莫名的暴力。
她讨厌有第二个人把顾远当做所有物，更讨厌把孩子当做物品的父母。
顾远和她的家，简直就是两种极端，本来应该是平行线，但却相交在了一起。
金苑那镀着一层金边的招牌早在风吹雨打之下生了锈，每当看到大门旁的招牌，江程牵着顾远的手就松开了，她不安地向四处望了望，在确认到没有魏春彤的身影之后才放松下来。
“小远快回家吧，我得去给那个女人做饭了。”江程轻轻拍了拍顾远的肩膀，她跟在男孩的身后缓慢地走上楼梯，然后在家门前目送着顾远回家。
江程的家门根本不需要用钥匙就能打开，老旧的门像漏风的嗓子发出刺耳的声音，门内与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江程甚至没有看向最里面的卧室，径直走向了厨房，冰箱里剩下的菜不多了，她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要起早去买菜，然后顺便又要买十斤大米回家，每次她把米扛回楼上都会觉得自己要虚脱在家门口。
她在自己家烧的菜一直都是单调的。江程把炒青菜端到餐桌上的时候恰好看见了正在给顾立国整理衣领的魏春彤二人。
“中午就吃这么点怎么行，江程也在长身体吧？得多吃肉才行。”顾立国低沉的声音差点让江程把中午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出来。
她只能假装笑笑，说：“中午在外面吃过了……”
话语刚说出口，江程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大意，她看着魏春彤表演了一次变脸，从满是堆笑的表情到如恶鬼一般狰狞。
“外面吃？！你哪来的钱到外面去吃？”
魏春彤的表情让江程感到喘不过气，她的手紧紧抓着围裙的一角，脸都涨红了，“我自己挣的钱。”
“好，你有本事。”魏春彤冷笑一声，江程能看出来她在极力忍耐着自己不动手，转而面向了顾立国，“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这腰都没力气了。”
又一次的变脸，让江程咬紧了下唇，甚至有鲜红的血渗出来，嘴里一股血腥味儿。
女人毫不忌讳的展现着下作的一面，江程总会觉得让她变成这样是自己的错。
江程就站在原地，并非她不想动，而是双脚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根本动不了，她只是看着顾立国又在魏春彤耳边说了什么，从钱包里拿出洋洋洒洒的几百元大钞放到了玄关的鞋柜上。
魏春彤送走了顾立国之后便是浪潮般的怒火席卷了江程，她不仅听到了暴风骤雨一样的骂声，脸上还被扇了好几个巴掌，江程数不清，只是鼻子里的毛血细管都被扇破了，血滴在了地上。
“那能叫你的钱吗？那是人家在可怜我们！我打零工才能挣多少啊？！你他妈哪里来的本事挣钱啊！别以为你学习好就有资本了，除了学习你还有什么？”
江程像是跌入了冬季的冰窖，好半天才把头扭正过来，“用的也不是你的钱。”
然后迅速逃离了魏春彤的面前，把房门关上，从里面顶住房门不让女人推开。
接下去的骂声江程没能听进去，她只是低头看着地板上的花纹，把自己放空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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